雛∞藏室

【五十五】

　　「就這樣走了？」綠髮男人壓低聲音，問身後的人。石壁間大片深色的影投上那張英氣的臉。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狹窄的夾道中。已經轉過了兩個彎，這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山道不論向前還是向後都只能看見最近的一處拐角；覺得留在外面的少年再沒可能看見他們，索隆這才帶一點遲疑地點開口。畢竟庫里一向跟香吉士要更親近些，還以為那傢伙會多說兩句什麼的。

　　「有什麼問題？反正還會出來。」金髮男人答得心不在焉。他指尖勾著前面那人的手，另一隻手抹過身邊冰冷的石壁，免得自己撞上什麼稜角；此刻正努力在心中刻畫周身的環境：一條狹窄幽長的夾道，通向兇險未知的目的地。

　　索隆略略向後掃了一眼，廚子金髮微低一點頭的樣子掠入他的視線。他就心說，得了吧白癡……要不是覺得會出不來，又何必把東西留下呢？

　　『你是不相信我嗎。』這是他這次找到金髮男人後說的第一句話，也是第一個問題。對於這個問題，那個人一直不曾開口回答自己一個是或者不是。索隆知道香吉士很冷靜，當然，問出這句話的自己也是一樣。綠頭髮的劍士告訴自己，這並不是什麼頭腦一熱就脫口而出的甜言蜜語。

　　是一句誓言。

　　是自己在對他起誓，一定會找到拉斐爾，一定會治好他。

　　以一種詰問的方式。

　　此刻那段回憶潮水般湧現在腦海中，索隆就想，我都已經這樣明白地告訴過你了。那你呢？

　　苦於沒有得到回應的綠髮男人有些煩躁，猛地翻手扣住一直若即若離的指尖，加快一點腳步，向前方走去。答案可能就在前面的某個地方，他真的很想早一點，再早一點，讓那個人看到，自己給他的答案絕非僅僅停留在口頭。要用事實來證明這句誓言。

　　感受到指尖的力度，似乎是明白綠髮男人在想什麼，香吉士不緊不慢地開口。「蘇芳娜小姐說要在分開的時候給他。我只是遵守了對一位淑女的約定。」

　　僅此而已。

　　所以說，你這白癡到底在焦慮什麼啊？

　　驀然，金髮的人有點詫異自己竟然會好心到解釋給這只藻類聽。是哪根筋搭錯了吧？還是說，他已經讓自己在意到這種程度了，嗯？

　　就在他一番胡思亂想的時候，在前面引路的那個人突然頓了一下。

　　「……到了。」

　　暗紅的眸略帶驚詫地睜大，在他眼前，大片光跡在失去山障遮擋的地方肆虐張狂地鋪開。庫里所說的，那些活的巨石圖騰觸手可及，以一種異常莊重而肅穆的姿態，百千年來震懾著這片大地。此刻走近來看更覺得如高不可攀的峰巒，需要努力仰望才能勉強見到頂端。大略看了幾眼，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眼中數十具石質的圖騰動物││如果那些山一樣高的東西還可以叫做動物的話││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站立的。

　　再打量幾下，索隆挑了一下眉。說實話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活的』氣息，也許是庫里那小子過於危言聳聽了吧。於是他就將自己看見的一番景象描述給金髮男人。

　　「等等，你說……它們都朝同一個方向站著？」香吉士捏起下巴，陷入沉思。

　　「不錯。」劍士又補了一句，「朝著我們的這個方向。」

　　金髮男人暗自思忖。圖騰谷是只有這邊一個入口嗎？先前忘記問庫里了。現在沒辦法確定，也只好先這樣猜測了。如果是的話就好辦了，既然說這些圖騰會格殺全部的闖入者，並且是在這種保持著統一陣型的前提下，那麼不妨猜測，它們是在守衛什麼東西，或者是什麼地點。而對於任何人而言，想保護好的東西或者地點，都一定會……藏在自己的身後。

　　恍然間他覺得自己似乎也是站在某個人身後的，不由得愣一下，隨即搖搖頭甩開剛才走去岔路的想法，沿著先前的思路回到現狀。

　　咬一下嘴裡的香菸，金髮男人露出一個邪笑。「喂索隆，我們去它們背對的地方。」

　　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在那裡呢？

　　綠髮男人引著香吉士向前走去。經過好幾座圖騰，他的手始終握著腰間的刀，走得很小心。刀未出鞘，但在他保持著高度警惕的情況下卻能以最利的斬擊破開一切障礙。那些圖騰寬綽堅實的階梯狀底座甚至給他一種錯覺，似乎沿著這些臺階攀上去的話，最後能夠抵達一座恢宏絕倫的神廟。

　　就這樣安靜地走了一陣，兩個人漸漸遠離了谷口，來到稍微接近中心的地方。

　　走在前面的劍士突然嗯了一聲，聽他的聲音似乎相當詫異。

　　「怎麼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索隆抬起頭來望著四周的圖騰，「它們……都轉過身來了。」

　　「白癡綠藻，該不是你走錯了方向吧？」綠髮男人的路癡屬性自己實在是太瞭解了，於是香吉士第一反應就是他走著走著就走了回頭路，來到最開始的入口處，所以自然會看到所有的圖騰都對著這邊。

　　「怎麼可能。現在我們前後左右都有圖騰，它們都轉了過來。」

　　這場景極其詭異。明明剛才站在邊緣的時候，所有的圖騰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現在走到它們中間，卻成了所有圖騰都衝著自己。就好像它們真的都是活生生的東西，默默注視著闖入禁地的兩個人類。

　　而誰也沒有發覺，它們究竟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轉過身來的。一點預兆都沒有。

　　不過轉來歸轉來，這些傢伙一直都靜靜待在原地，沒什麼下一步的動作。也許只是打算這麼默默盯著行注目禮？雖然很古怪，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金髮男人聽明白情況後懵了一下，然後立即開始重整思路。

　　那麼出現這樣的情況也就是說……自己先前的推斷就是錯誤的？一開始進來，它們一直面對的方向，並不是為了要守護身後的什麼，而只是……只是為了面對闖入者？那最開始它們直接面對那個方向，究竟是巧合還是出於某種原因不可更改？不不不，這件事已經不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綠藻，你還記得咱們在向哪邊走的嗎？」

　　「啊？那邊……呃，還是這邊？……媽的，這幫傢伙現在都衝著我我怎麼知道是哪邊!?」

　　靠，老子就知道！就算那藻類真的指了一個方向，那天殺的方向感，能信得過才有鬼！香吉士咬一咬牙。「這下可不妙了……」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來找那個古爾薇格。圖騰谷這麼大的地方，根本就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找。先前還以為能夠確定一個大致方位，也就是那些圖騰背後的方向；可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是場錯覺。要知道找人這種事，一個路癡加盲人合夥來做並且成功的可信度，就跟魯夫發誓說自己再也不打算吃肉一樣真實。

　　「哼，有什麼不妙的？」四周詭譎的圖騰讓人感覺十分不快，層層戾氣開始在綠髮男人暗壓的眉睫與猩紅的眸中洶湧。劍士扯起嘴角，把一句話說得桀驁又霸道。

　　他說，礙事的，砍了就好。

　　反正也是為了找人，砍了這些看守，主人怎樣也會出面的吧？

　　金鐵錚響，鬼徹出鞘，在安靜的空谷中長鳴不已。綠髮魔獸抬眸凝神，殺氣逼人。在鬼徹龍吟歇止的瞬間，也許是感受到切身冰寒的殺意，一陣嘶吼聲似乎是突然間就從風中傳來，由遠及近，最終群嘯爆起，回蕩在整個圖騰谷。

　　索隆抬頭，目力所及，他見到一幅難以描述的景象。周身那些石質的、巨大的圖騰動物，仿佛極力掙脫了某種束縛，全部開始扭起脖頸，張闔巨口，從渾身僵硬到逐漸靈動，移動的範疇也愈加放肆囂張。除了底座牢牢固定在地面無法動彈，從身軀到頭顱……似乎都已能夠隨意扭轉。

　　那些圖騰……真的復活了！

　　「看樣子，庫里說的果然沒錯啊。」

　　隨口感歎一句，暗猩紅色的眸中就有冷芒爆起。一道斬擊淩空飛出，緊跟著大量的石屑就四下爆散。綠髮男人終於出手了。

　　他已不能不出手。

　　那些圖騰一旦自由活動起來，就仿佛知道有需要消滅的目標在它們之間。山一樣高大的石獸低下巨大的頭顱，張開滿口尖利的石齒就向地面的方向撞擊著咬來。明明沒有眼睛，可還是能大致判斷出他們的方向，幾乎是一次接一次不停歇地咬下來，地面不斷被擊鑿出可怖的深坑。

　　『有我在，怎麼可能出不來。』

　　不過是些石頭，隨便砍砍都夠看了。也許這樣的力量對於那個魔族少年而言是強不堪言，然而此刻站在它們面前的不是別人，是一個叫羅羅亞˙索隆的男人。未來的世界第一大劍豪，又怎麼會被區區幾座石頭山打敗？儘管這些石頭是靈活了點，是狠戾了點，可在這個男人的眼中，連塊小小的絆腳石都算不上。

　　低喝著『一刀流˙三十六煩惱鳳』，狂傲淩厲的劍氣卷起大片石屑，散雨般隕落。在那些紛亂零落的嘈雜中，抓著香吉士手腕的綠髮男人沒忘了說上一句：跟著我。

　　跟個鬼啊！金髮男人聽見這句話就覺得火一下子不受控制地竄升不已。就算他香吉士現在是看不見吧，也不至於這麼累贅吧。更何況跟著一個極品路癡屬性的單細胞藻類，媽的，情況還能再糟一點嗎！

　　腹誹什麼的並沒有被說出口，只因石屑紛飛中，這場屬於索隆的戰鬥，給了香吉士一個深刻體認的機會。

　　現在的情況根本就容不得他繼續火大下去，甚至可以說剛好相反，讓他從頭冰冷到腳。香吉士發現自己真的真的是束手無策。

　　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那些東西會從哪撲過來，更不知道該向哪個地方躲。是的，盲人的聽力會更敏銳一些，但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不斷地感受著那些聲音。呼嘯，嘶吼，風鳴，鐵錚，成百上千的聲音同時交擊，每一個方向都淩亂無緒。想聽出一個大概都是沒可能的事，更不要提什麼參與戰鬥。

　　心念電閃，若干時間前的一些情景絲絲歷歷浮上心頭：不管是在阿龍領域那個臨水的露臺，抑或是阿拉巴斯坦灼燥的大地；都有一個自己……能夠背靠著那株藻類，絲毫不落下風地戰得灑脫。

　　再看現在呢？　

　　就只剩縮在那傢伙身後，真切感受四面漆黑的一個軟弱無力的自己。

　　刹那，他甚至有點悲哀地想，也許跟他並肩作戰這件事情，早在自己眼前一片漆黑的時候就劃上一個終止符了。是不是。

　　真他媽廢到家了！那樣消極的想法剛出現一秒鐘就被金髮男人狠狠趕出腦海，他用力地咬住嘴裡的香菸，自嘲一下自己幾時變得這麼懦弱了。這怎麼行呢？

　　他香吉士能認同的自己，絕不是一個只能接受別人保護的人。

　　於是在難以辨識的無盡嘈雜中，香吉士異常冷靜地告訴自己，如果可能，一定要恢復自己的視力，即使本來就再沒幾天好活……不管代價是什麼。

　　就算只為一個，能夠與他背脊相抵的資格。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