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金髮男人騰出一隻手來壓住耳際的髮絲。鱗氣勢磅礡地一番猛衝,踏著激蕩的氣流呼嘯而過。他能夠感到索隆在自己近無可近的咫尺,儘管那人從一開始就不曾說一句話,卻並不妨礙他清晰知道他的所在。

  渾身上下偶爾會被氣流撲攫包裹,要牢牢捉緊鱗的羽毛才能不被突然卷走。一片漆黑中,金髮男人不知道巨獸什麼時候會閃開一陣亂流,偏開一個角度,只好抓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不算很險的,只是些風罷了。香吉士輕輕搖一下頭,告訴自己,想想當初是誰偷偷讓鱗帶著飛到曼吉地的?不也是獨自一人在一片黑暗與刺耳的風聲中撐過來了嗎?和那個時候如同跌落深淵般的心情相比差之千里。現在在自己身邊的……

  是夥伴啊。


  「啊,香吉士,抬頭往上看的話,能看見曼吉地那個地方微微有點光的樣子。頭頂上雖然被整個莫撒錫島覆蓋住,也不算漆黑一片。我們現在一直向下飛,我看見下方的黑色中有一個小點,大概那就是一獄島了,是不是啊庫里?」知道金髮男人看不見,眼力極好的狙擊手主動擔任起了解說的角色。畢竟,在曲神島上看見的所有景色都是難言的壯麗,縱然是在偉大航道見慣各種場面的海賊們,也一樣讚歎不已。

  看金髮男人在自己背後微垂著頭默然的姿態,騙人布就心說,自己一定要讓香吉士,也能夠『看見』同樣的景色。於是頂著疾風,他努力地描述著見到的一切。

  在得到庫里應了一聲的肯定後,騙人布繼續說了下去。本就喜歡編造故事的狙擊手口才一向了得,依著真實的原則再來點小誇張,這一場描述得也能算上一半天花亂墜。聽那語氣香吉士就可以想像到他是怎樣一副興奮的表情,也逐漸跟著好奇起來。

  不知道他們將要抵達的一獄島,是什麼樣子的呢?


  「嗯,那個小點逐漸在變大。鱗的速度很棒嘛,而且還是挺穩的,也就偶爾風稍微有點大。話說要是我自己下去的話,我覺得直接掉下去的可能性要更大點……。那個小點現在變到了指甲那麼大,是個挺規整的圓形小島,沒有什麼詭異的感覺。看上去全是綠色,我猜上面都是長著大葉子的植物。」

  「接下來要小心點了。」飛在獅鷲獸身邊的少年突然開口,「再往下一點會穿過一大片比較亂的氣流。你們幾個抓好鱗。」

  話音剛落,金髮男人就感到自己的手被重重抓住,緊接著,鶴唳的風聲灌滿他的耳。

 

  時空微微凝滯。最接近光明的時刻。

  喂是抓好鱗而不是抓好我,他暗暗笑一點地想,你這綠藻腦袋什麼時候能好好聽人說話?


  伏在鱗背上的所有人都能夠充分感受到,牠在何等努力地穩住身體。可周圍的氣流實在太強,縱然是最擅長駕馭氣流的獅鷲獸這一次也維持得很是勉強。晃蕩、搖擺不定,還有不知何時就會突然出現的強烈震顫,無一不在考驗著眾人的精神承受力。金髮的人覺得世界開始不安穩,卻又有著最奇異的安定。那些每一個細胞每一根血管頂出的叫囂與顛覆,全都因為從手上傳來的那個溫度,悉數輕而易舉被壓制。


  不想承認卻偏偏無法逃避,他在自己心底見到了一片天。


  意識到這點,香吉士愣了片刻,抬起手--那只沒有被索隆攥住的手---從衣袋裡掏出一根菸叼進嘴裡。這個動作很慢,很自在,就算因為烈風而遲緩了好幾秒鐘,也絲毫不見窘迫。他沒有在乎自己的安危,只是悠然安逸地做著這件事情。反正有另外那只手在,有另外那個人在,沒什麼可擔心的。

  咬了一下,沒點燃的香菸氣息在口中散開一點,熟悉而引人蔓溺的味道。他輕輕勾起唇角。

  在若干時間後,金髮男人曾經詰問自己,在那段不見光明的日子裡,是什麼支撐著自己重新挺直身體,重新扯開嘴角來笑得一如既往的狂傲。


  答案他其實早已知道。


 

  「左邊左邊。」魔族少年的聲音輕飄飄地從風中穿透而來。

  鱗側過一個角度,很快就脫離了那片覆滿亂流的空間。庫里算是緊緊挨靠著鱗,借了點力才飛過。以他的翅膀力量,穿越這樣的亂流還是有一點費力。


  這座叫做瑞夫圖的島嶼在眾人視野中已然變大了不少。跟上面新月形狀的莫撒錫比起來,這個島真是圓到極致。四下裡一望,沒見到有什麼黑色的像是『門』的存在,所見全部都是綠色。不過稍有差異的是,島嶼中間有一大片綠色夾雜著星點的灰白。

  「圖騰谷就在那裡。」庫里伸手指了一下那片隱現的雜色,「你們見到的那些灰白色就是圖騰陣了。我們不能直接下去,要到旁邊的山谷,然後……索隆和香吉士要自己過去。」

  「要是我們直接飛下去會怎麼樣?」戈其不住打量這裡的環境。不過是安安靜靜的一座山谷而已,看起來和自己所見過的任何一處山景都沒什麼不同,一點危險的感覺也沒有。谷中充斥著一些巨大的、靜止的石頭圖騰,原來這就是他們在高空中見到的,那些灰白色的星點痕跡。

  少年正色回答他。「饒過我們吧,會被直接打到死的。」

  哈!?……這麼風平浪靜的,能被什麼打到死?

  戈其沒有再問下去,因為他隱約感覺,答案可能……很快就會揭曉。


  說話間,巨大的獅鷲獸帶著所有的人兜了個小小的圈子,算是最後俯瞰一下圖騰谷,接著就降落在不遠的另一處山谷中。

  越過眼前高高覆滿綠色的山頂,還能看到大片大片圖騰灰白的石角,以一種高得難以言說的姿態傲然矗立。在空中的時候不覺得,只有落在地面上以後才體會到那些圖騰是多麼龐大而神聖,讓人頓生渺小感的規模,和仰目止息的壓迫。

  具體說不上來那些圖騰是什麼東西或者說是什麼象徵,只是一些高大堅硬的石柱。要硬說它是動物的話倒是也沒太大違和感。最頂端似乎是頭,比脖子的部分要大一些,向前探出的地方是嘴,凹陷進去的嘴巴裡有利齒樣的存在。從頭到腳整只動物呈現一種階梯的姿態,有棱有角,其實並不像是在仿造什麼動物的樣子。再說了,這麼粗劣的製造手法若說是出於對什麼神的崇拜,那位神明一定會毫不大意地跳出來直接幹掉始作俑者。

  幾個人隔著一座山望去,眼前的東西……無論怎麼看都是一群感覺非常詭異的被稱作圖騰的東西……。

  「怎怎麼說呢……」騙人布剛剛對那些圖騰進行了一番詳盡的描述,現在看著高高在上的牙尖齒利,不知不覺腿有點抖,「這些巨大的石頭動物……總覺得它們下一秒鐘就會撲過來把我撕成碎片……。不行不行,我得了再看它一眼就會死的病……」說著緊緊閉上眼睛搖頭。

  真的有種錯覺,在下一秒鐘,它們就會低頭咬噬上你的喉口。

  真切的可怕。


  站在一邊怔怔望著圖騰出神的魔族少年聽見這樣的說法,淡青垂肩的髮微微一動,眉間劃過一絲懼意,旋即斂了下去。

  「你說的挺正確的,騙人布。」他苦笑一下,轉過身來。

  「啊?」長鼻子狙擊手睜開眼來看著少年,剛好見他從自己身邊走過,來到綠髮男人身前。香吉士反正什麼都看不見,從獅鷲獸身上下來就一直待在原地沒動,於是那個人也就守在他身邊沒有離開;此刻隨意喝下幾口水就是最後的準備了。

  「索隆,香吉士,從那邊的谷口進去後,就只能靠你們兩個了。」庫里深綠的貓瞳在他們腕上轉了一圈,「手鏈都戴好了?」

  兩個人都揪起袖口亮出手腕。兩根一模一樣的手鏈上有黑色圓潤的比索晶石,在他們同時伸手出來的那刻,紅冼的光芒閃瞬即逝。庫里點點頭,鬆了口氣。接著仔細盯了一下金髮男人的臉,那張年輕的臉龐正露出一點微笑,很輕,卻很安心。

  當然明白,是誰能讓那個人露出這樣安心的神色。


  「喂,你們出來要不是在這裡,直接把赤蛇星扔上天就好。千萬千萬不要瞎走啊,我們過去找你們。」騙人布對劍士不斷叮囑,直到那人不耐點頭他才止住嘮叨。

  「我們等你們出來,索隆先生,香吉士先生。」
 


  「我帶你們到山谷口。」要騙人布和戈其留在原地,庫里鼓一下雙翼向前飛去。他當然還記得綠髮男人的路癡是怎樣一個程度,他可不想眼看著他只差這麼幾步還要走去岔路的方向。

  少年沉默一點,在前面不緊不慢的領路。略略偏過視線,就看見索隆牽起香吉士的手跟住自己。確切的說,只是輕輕扣起一點指尖;說是漫不經心,偏又無微不至。轉回眼前來,綠色的山障終於橫亙,只容一人走過的狹窄夾道轉了一個小彎就被遮擋住視線,隱沒在山岩內。

  我可以領著你們到曼吉地,到瑞夫圖,甚至到圖騰谷的入口。

  可是接下去的路沒有我領著……真的可以嗎?


  「我……曾經來過一次這裡。」庫里站在入口前,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身後的兩個人同
時愣了一下。

  既然我沒法再走下去……

  一定要告訴你們,我知道的和曾遇到的事情。
 
 「所以我必須警告你們一句……」


  少年深吸一口氣。退一百萬步來講,他實在不願想起那一次可怖的經歷。可為了這兩個人,他覺得,縱然是傷口也值得翻出來告訴:避開,不要再傷這麼一次。

  「每一步都要當心……!因為,裡面的圖騰,全部都是活的。」

  綠髮男人不解擰眉。「那些圖騰?……不是石頭嗎?」


  一路走來,不是沒見過神奇的生物。一座島嶼都可以是一隻巨大的海龜,也可能是一枚罕見的珍珠貝;那都是幾乎超脫於他們認知的生物。不過細細想來,都只是因為見不到整體樣子才會認不出。海龜終究會甦醒遊動,貝類也終究會打開蚌殼。現在庫里突然之間說石頭是活的,卻教他們怎麼信?

  「對。是石頭……」庫里抬起頭,深綠引人的瞳中浮現起一些複雜難解的情緒,「也是魔法。這個地方有非常強大的魔法,驅使它們格殺每一個闖入者。」

  「也就是說,」金髮男人懶懶散散的聲音響起,「我們是有可能出不來的,對吧?」

  「白癡廚子,」綠髮男人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句,「有我在,怎麼可能出不來。」

  「切,路癡劍士,別打擾老子說正事啊。轉過頭去,庫里。」香吉士隨手指了個方向,示意他不要偷看。

  索隆看著少年老實轉過身去不看。香吉士從衣袋裡摸出菸盒,將最後一支香菸叼進嘴裡;再把一枚小小的物件放進菸盒,彎腰放在地上。

  「我這裡有個東西是要給你的,要是覺得我們回不來了,就自己拿走吧。」

  雲淡風輕。

  「香吉士!」庫里幾乎要喊起來。

  「不許回頭!」像是知道他打算轉身,金髮男人的聲調嚴厲起來,頓了一下才重新回復溫和,「暫時的,那兩個傢伙先拜託你了。」

  少年咬一咬牙。「好。」

 
  暫時,是你說的。
  我真的不會管再多,除非你回來。


  似乎是香吉士輕輕笑了一聲,旋即湮沒在細細簌簌的草葉浪聲中。頭頂和心口都是一片空蕩,恍然地安靜下來。少年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果然,身後已是空無一人。那條狹窄的山障夾道中有風清越而過,剛剛還站在這裡的兩個人蹤影全無。

  他怔愣一陣才走上前兩步,慢慢蹲低身子。背後那對藍青的骨翼向著天空的方向揚起一點,大片深灰的影跡覆上金髮男人留下的菸盒。

 

______________________TBC.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uchan9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