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藏室

【四十二】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庫里確信，他找過鱗所有的棲身之地，但就是沒有金髮男人的身影。

　　好吧我信了，你沒把他藏在那些地方。藍青骨翼的少年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向回飛去。在與其他人會合之前，他回了一趟自己的家。

　　香吉士就是從這裡離開的。

　　雖然他人不在了就是離開的最好證明，不過庫里還是覺得他該留下些什麽線索。少年已經仔細檢查過一遍屋裡的東西，陳列擺設，沒發現任何異常。這只能表明，如果不是香吉士真的什麽都沒留下，就是被索隆破壞掉了。他慢慢飛回自己的吊床，坐在床沿托起腮重新思索。

　　鱗那個不否認的無謂態度表明，確實是牠幹的，也擺明牠是絕不幫忙。現在自己好不容易大費周章累到半死地證明了金髮男人不是被那傢伙藏在牠的棲身地，就只可能是有人煙的所在。這本來是不需要思考的結論，但少年總覺得忘記了些什麽，鬧得他一直有種惴惴難安的感覺。

　　曼吉地水晶的光芒安然灑下，將沉思的少年勾染上一層光暈。庫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著自己的骨翼；那雙深深綠色的猫瞳緩緩掃視著整座岩洞，似乎還想找到點不自然的地方。無意間向上瞟了一眼水晶，他猛地愣住，眼中的光芒在重重朦朧中一點點凝練斐然。

　　──曼吉地！

　　庫里在豁然頓悟的同時苦笑不已。

　　確實……有村子、也有認識的人……。

　　不過，自己曾經偷走她們最值錢的晶石……，再加上那個麻煩的小姑娘……。

　　不知道香吉士在那邊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呢？也許會被逼著做苦工吧？

　　要是索隆知道自己是罪魁禍首會不會直接砍了自己？

　　憑著這些日子的觀察，早就看出那傢伙很要緊香吉士，儘管他本人也許並不那麽明白……。

　　唔、那就假裝路過吧，然後『巧遇』一下香吉士。這樣想著，抖了抖身後的雙翼，庫里精神百倍地從吊床上跳下來。這個答案大概不是百分之百也該到百分之九十了。他笑了一下，終於是明白先前的心慌是出自什麽原因││他忘記了曼吉地這個何其關鍵的地點。

　　畢竟，在島嶼下方的曼吉地本來就是個陰暗不見天日的地方，自己也就是那麽鬼使神差去過一次，能想起來才怪……。

　　鱗那個傢伙，是以爲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飛不到曼吉地嗎！？

　　如今的自己可不是若干年前那個沒頭沒腦的小鬼了……

　　雖然從貢貝山的盡頭確實飛不下去吧……沒有任何人可以飛得下去的。

　　但誰說一定要走那條路了？

　　藍青骨翼的小惡魔走到岩洞深處，從靠近洞頂的石壁上取下一塊岩石，在露出的空隙中摸索了幾把，掏出一條碎石手鏈套上右腕。並不是多精緻的東西，只是一圈細碎的石角襯著中間那枚小小的純黑色圓石，用最韌的藤莖串起來而已。

　　但他知道，自己要去曼吉地必須戴上這個，否則會被送手鏈的那個傢伙折騰到死的……。

　　「唉，還以爲不會這麽早就見她呢……」嘆一口氣，少年又準備了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帶好，這才飛出岩洞向著其他人的方向趕去了。

　　綠髮男人獨自坐在森林邊緣，離其他人稍微遠了點，安靜地感受著有風徜徉而過的暗綠林梢。清冷一片。索隆閉上眼睛，三把刀立在身側。他能感受到耳際金色水滴相撞，仿佛那個人還站在自己身前，指腹輕輕挑起那三道看不見的弧線。

　　帶著他從未見過的表情，蠱惑著他伸手。

　　不及他細想這之中的緣由，金髮男人就乾脆利落的消失了。

　　一點時間也沒留給他。一點思考的餘地也沒留給他。

　　那人放在洞口的晶石裝在口袋裡，連同他自己的那塊一起。像是最後的留言，可當事人怎麽都不想解讀。

　　假若時間倒回去，回到金髮男人要離開的那個時候，索隆想，就算是用强的也要把他留下。　　

　　哪怕你指名道姓著要誰跟你一起留下，也可以啊，總好過這樣不聲不響地消失吧？

　　白痴廚子。我說過會爲你找到醫生的。

　　就算你這混帳這麽不負責任地逃掉，我也沒打算食言。

　　所以，不管你到底在什麽地方，在我帶回那個拉斐爾之前，都要給我老實地活下去！

　　綠髮男人猛地站起身睜開雙眼，那猩紅的眸底堅利如魔晶閃爍。視野中有無窮盡的林木森森，籠罩著金色光芒的身影仿佛就在某個方向的深處，目光難及，卻安然蜷待他走到近前。

　　他相信，終會有這樣的一個情節在未來上演，他會向那人伸出手說，我來帶你走了白痴。

　　沒有任何來由而篤定地信著。

　　庫里飛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綠髮男人起身的動作，那略帶著漠然沉靜的背影，簡單的動作透出堅絕果斷的氣場。　　　

　　在看見他的瞬間，少年禁不住渾身一震。他確信自己讀懂了索隆那分不退縮更不放棄的信念。比起其他人，他覺得自己更能體會索隆的感覺。

　　他作爲旁觀者看得清楚明白的，專屬於那兩個人之間的，難以明言的不可分離。

　　「我回來了，準備走吧。」藍青骨翼的少年疾速在鱗身邊降落，一臉看起來很是疲憊的表情，看樣子已經飛了很久。

　　索隆聽見庫里的聲音，微側了腰抓起身畔的三把刀，返向幾人走來。雖然只是短短十幾米，綠髮男人眉睫低壓，緩了腳步卻蓄勢待發的姿態，令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一股淩厲强大的魄力，難以言說地，就這麽挨蹭著呼吸與心跳直撲壓下。

　　庫里有幾分著迷地看著他，甚至心底隱隱激動起來。他從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就在想像，有朝一日綠髮劍士若是站在那最負盛名的競技場上，該是怎樣的景象。現在看來很可能就要成真了。也許，他真的會打敗最强大的魔族，在這個世界鐫刻一個屬於紅海人的奇蹟。

　　嘛，從中撈到點好處也不是沒可能的吧~

　　「再確認一下這次的行動。」庫里盯著索隆半晌才緩過這口氣，他伸手招呼過三個人圍在他身側，「按照計劃我們先去羅西頓找香吉士，如果沒有結果，鱗就帶著騙人布和戈其回到這附近繼續；而我則帶著索隆去瑞夫圖。不……」少年斂起那本來沒有所謂的表情，神色凝重地看向綠髮男人，「我會一直帶你到四獄島戴蒙桑，然後你要在那裡參加莫比烏斯會。這是你在獄島一舉成名的絕佳機會，很可能……也是唯一的機會……。」

　　「莫比烏斯會？」三人不解。

　　「以後再解釋。現在找人要緊，趕路也要緊。我們趕快走吧。」

　　庫里在心裡補充，並且在去一獄島之前我們還是先去曼吉地找一下香吉士吧，我其實有九成把握能在那裡見到他……。

　　因爲目的地是臨界島最大的城鎮，相當熱鬧的地方，所以獅鷲獸這種巨大的生物其實並不那麽適合特地跑過去添亂。但介於騙人布和戈其可能不認得回去的路，所以幾個人就同鱗在羅西頓的遠郊作別。鱗要留在附近等著，隨時接那兩個人回去。

　　讓其他人先走幾步，庫里還有幾句話要跟這傢伙交代。

　　「鱗，」他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巨獸脖頸上的飛羽，深綠的猫瞳映出牠巨大身影，「我們好歹也搭檔這麽久了，你想的什麽我就算不能百分之百猜到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巨大的獅鷲獸沒有理會他，對於這剖心剖肺的話似聽非聽。

　　「別再添亂了乖。」庫里說著抽搐了一下眉梢，他看到鱗隨隨便便瞟了他一眼就徑自望天，真覺得有點無力，「雖然我不覺得我是好人來著，但那幾個紅海人都很辛苦，你也別再折磨他了。」

　　『他』，不是『他們』。你這麽聰明，該懂的吧？

　　「所以你聽好，」庫里從未如此凝重的神色，讓鱗也無法不正視這個魔族少年，「我不管你怎麽打算，我都準備帶著他找到香吉士。你覺得藏起他來，就能解决問題嗎？」

　　只會讓疼的人更加痛楚而已。

　　「別再試圖把他帶走了，他沒有再多的時間了。」

　　是索隆，也是香吉士。

　　說得輕鬆啊，你以爲見到拉斐爾是多容易的事情？

　　香吉士他，還有那麽多等待的時間嗎？

　　如果答案是沒有，那你還會作爲幫凶，一直剝奪他與索隆見面的時間？

　　連我這個天生的壞蛋都不忍心，你就狠得下心？

　　少年笑一下，沒有再說更多，徑自離開。

　　望著那熟悉藍青色骨翼在半空中漸行漸遠，鱗站在原地，內心複雜翻騰。

　　牠是異常靈慧的生物這點毫無疑問；可是智慧有時候也是一種折磨。如果牠不那麽懂，只需要一句簡單的命令牠就可以安心去做。可牠明白的太多，庫里說的、沒說的，正如他明白牠一樣，牠也一樣懂得。

　　不想背叛香吉士。

　　也不想看著其他人在尋找中痛苦。

　　庫里無疑是最了解牠的，所以沒有揭發；而是選擇裝模作樣地跟著那些紅海人一起找。而他方才的話已經表明，他接下去就會帶著索隆去曼吉地。這是在警告牠，不要趁這個時間去把香吉士再帶走。

　　所以才會矛盾啊。

　　巨大的獅鷲獸失魂落魄地站在矮山頂端，任由風從身側呼嘯而過。鱗輕輕抖了下深棕色的羽毛，猛地回憶起金髮男人掌心熟悉的溫度。
　　
　　好像在百千年前，也有一隻曾覆上自己喙尖的手。

　　
　　那時候的那個少年，面容早已在悠長的時光中消磨不清。依稀記得金色的髮絲，和同樣金色稚嫩的羽翼，在一脉雪白的宮殿中點染起明麗的光。他身邊一個黑髮的少年笑得溫柔。

　　鱗莫名顫抖了一下，從沉思中醒來。

　　在牠的記憶中，大半是自己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如何生長；腦袋裡的也都是些帶著各種尖利血色的記憶。幾時會有這種安詳明媚的畫面了？

　　
　　不過牠可以肯定，這絕對是一段很美好也很真實的過去。

　　
　　在牠被放逐到莫撒錫之前。一直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