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藏室

[二十]

　　綠髮男人趕到船尾的時候，一重閃電剛好打破重重雨幕。索隆看到那根拴著小船的繩子在這一刻崩開，一分爲二。斷裂的繩端在慘利白光中清晰明白地向下不住跌落，再跌落。那是他能抓住騙人布的最後機會。再也管不得更多，索隆飛身撲下，緊緊抓住繩子一端，墜入下方暴戾漆黑的深海。

　　失重，緊接著入水，能感受到的全部就是手中的那根纜繩，死也不可以鬆開。跟之前相比，暴雨中的海水要冷上許多，也殘暴許多。變作墨色的海水翻攪起異常龐大的浪，一刻不停地將他劇烈地拋上拋下，一時露出海面一時壓入海下，難以控制，呼吸艱難。在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雨水和浪頭一片接一片劈頭而至，眼前什麽都看不清，索隆只管緊緊抓住手中的繩子，一點點順著摸過去。盡頭就是那艘載著騙人布的小船了，希望他沒出事。

　　手搆到了小船邊緣，綠髮男人一刻也沒有耽擱地向船裡探去。然後不出意外地碰到騙人布的身體，索隆這才鬆了口氣，勾住側舷翻進小船。至少那個混蛋沒有趁著他不在，直接將自家的狙擊手扔進海裡。

　　──如果那個男人敢這麽做，他就是將這片海劈開，也要殺回去拆了那個混蛋的骨頭。

　　綠髮男人大略檢查了一下騙人布的狀態，還活著，不過確實在昏迷。他努力穩住這艘小船；在這樣的風暴中，這實在是一件太難的事情，但索隆有自己的做法。他抽出鋒銳的刀，將不住近前的大浪統統用煩惱風砍回去，同時勉力維持這艘小船不會因爲太過强勁的刀風後座力而翻倒。這樣的事只能全部交由身體的本能去做了，對他而言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努力睜開雙眼，搜尋四周翻騰不絕的海浪。

　　他沒有忘記金髮男人在他之前就跳進了這片海，還有戈其。他可以打包票那廚子絕對是救人而不是救藥。他必須儘快在這片怒海中找到那兩個人。

　　在一片黑色的海水中尋找耀眼的金色，索隆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情。然而當他見到那兩個在海裏浮沉不定的人時，還是覺得自己發現的太晚。那兩個人隨著張狂巨浪身不由己地浮沉，一會兒被打下海面，一會兒又浮上來。有好幾次索隆都幾乎要心悸於他們沉下去的時間實在是太久。

　　要快點抓到他們，快一點、再快一點！

　　「喂，廚子！」那兩個人離得太遠，巨浪與暴雨是不是真的淹沒了他的聲音？

　　「喂，這邊啊！」手邊沒有任何一樣可以當做槳用的東西，除了他自己帶著船游過去。索隆毫不遲疑，縱身跳下海，緊緊抓著一側船舷就向金髮男人的方向游去。在水中，他的手突然碰到褲子口袋中沉甸甸的東西。

　　幻彩晶！

　　綠髮男人腦際靈光一閃，連忙將那塊晶石從口袋裏拿出來。綠色的光芒淡淡，却在近乎通透的漆黑籠罩中，無邊醒目。他高高舉起手臂，向著金髮男人的方向，揮動那塊散發微弱光芒的晶石。

　　香吉士從烏娜號上跳得及時，還是搜尋一番才將戈其弄到海面上，待到解開綁住他的繩索，海浪已經將他們推離大船很遠了。舉目四顧，宛若黑夜降臨。巨浪侵襲，毫不留情地一次又一次撞擊過來。若非金髮男人不停手地將戈其提上水面，只怕年輕人早已脫力溺死在海裏了。

　　「香吉士先生，」戈其嗆著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丟掉的、唔……那個解藥，是假的。」

　　「好了好了，現在不要管解藥的事情了。」你小子才是要緊的吧！先給我活下來再說啊白痴！

　　戈其却不理會他的話，徑自在懷裏摸了半天，費力地掏出另外一個藥瓶，和之前的那個一模一樣。他遞給緊緊抓著自己肩臂的金髮男人。

　　「香吉士先生，這個……才是真的解藥！嘿嘿，我就猜到他一定會拿走，所以事先準備了一瓶假的……放在外衣口袋裡！」

　　「──你！」金髮男人接過那個藥瓶，看了一眼就迅速收進口袋。還沒等他說話，又是一個大浪打過來，兩人幾乎是正面迎上那可怕的浪，巨力碰撞上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也壓迫著肺葉，幾乎要生生將空氣擠出去，窒息感一陣陣傳來，令人暈眩。

　　「現在還是先想想辦法離開這鬼地方吧！」終於又一次浮出水面，金髮男人大口喘著氣。戈其似乎在不住向下沉去，他再一次將他向上提了提，焦灼地舉目四顧，然後……

　　在近乎絕望的黑暗中，淡淡綠色的光芒，宛若慢鏡頭，向他劃出一道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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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已經見到自己了，綠髮男人將晶石重新收回口袋，拚盡全力向那兩個人游去，一隻手緊緊拽著小船。再沒有餘力揮動刀，他只想儘快游到那兩人的身邊。另一邊，香吉士揪著戈其，也在努力掙扎著向綠髮男人這邊游來。

　　可是每一個大浪都將他們帶離原來的方向。

　　「可惡！」綠髮男人狠狠駡了一句，再一次調整方向，重新向那個金髮的人游去。七百米，五百米，三百米，漸漸那兩個人咬牙的表情他也能够看清了。距離一點點接近，但隔著翻騰的浪，就只剩最後的近百米，似乎永遠都在一點點錯開，似乎永遠都接近不了。

　　要是，能再接近他們就好了。

　　索隆猛然想起船首似乎是拴著一根纜繩的，雖然是斷了，却還留著挺長的一段。他在海中定住身形，抽出秋水，將繩索綁在刀鞘上，揚手向金髮男人的方向遠遠扔了過去。

　　越過這百十米的距離，刀身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金髮男人高高舉起手臂，在軌跡末端緊緊攥住黑刀的刀鞘。沉沉烏金的海水不住在那人身上擊節拍出泛白驚人的浪花，却始終沒能讓他彎曲那只手臂。綠髮男人看著香吉士渾身浸潤水漬，湛藍的眼眸毫不錯神地盯著自己。仿佛再沒什麽可以讓那個人移開目光；也再沒有什麽，能讓自己移開目光。他手中感受著繩索那端傳來的力量，收緊，再收緊。在似乎永遠都無法接近的風暴中，真切相連。索隆不覺手上加力，將那邊的人一點點拽向自己。

　　「喂戈其，揪著纜繩游過去。」香吉士將年輕人推到前面，讓他攀住繩子向前游。他抓著秋水跟在後面。

　　有了繩索的牽引，海浪也不再駭人。綠髮男人在相距一臂之差的地方奮力前游，揪住戈其就順手將幾乎脫力的年輕人扔進小船裏。然後再回過身，抓住金髮男人的手臂將他一把拽過。

　　「你這混蛋怎麽會在這裡！？騙人布怎麽辦！」分明是剛救了他，金髮的人却絲毫不買他的帳，連口氣都沒喘就齜牙向他咆哮。

　　「囉嗦！他就在這裡！那個混蛋把騙人布也扔下來了，我能不管嗎！？」

　　媽的！你以爲老子是爲了什麽才泡在海裡的！你這混蛋又不是不會游泳好端端的需要老子專門跳下來救嗎！

　　「什……！？」金髮的人立即扭頭向船裡看去，立即就看到之前並未注意到的長鼻子狙擊手正安靜地躺在小船中；戈其已經勉力爬起來在檢視他的狀况了。

　　「香吉士先生，藥，快點！」戈其伸手。

　　「不管怎樣，先救了騙人布再跟你算帳。」金髮男人從口袋掏出藥瓶遞給戈其。然後看著他把藥丸塞到騙人布的嘴裏，讓他吞下去。

　　綠髮男人萬般不爽，抽刀砍向又一層接近的巨浪。香吉士輕輕瞟他一眼，心說大概是錯怪他了，這傢伙也很盡力了吧。不過要他低頭道歉什麽的絕不可能。再者，他此刻更關注的是騙人布。

　　「解藥是不會有錯的。再過一會兒，騙人布先生應該就能醒過來了。」年輕人抹了一把額頭，汗水混合著海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

　　「是嘛，太好了！」香吉士和索隆的聲音疊在一起。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擰起眉來。

　　「切！」又是異口同聲。

　　「別學老子說話綠球藻！」

　　「混蛋分明是你在學我吧圈圈眉！」
　
　　「可惡！剛才的帳我可還沒跟你算！」
　
　「算個鬼啊！不是你去找騙人布的嗎怎麽又在那房間裡！」

　　「你這路痴迷路了那麽久才到又算怎麽回事！」

　　年輕人聽著兩人這樣吵起來還是鬆了一口氣。吵架什麽的，只是個幌子罷了。他又怎麽可能不明白他們是夥伴呢。在最關鍵的時刻，絕對不會放手。就像剛剛在大浪裏，不管被沖散了多少次，只要那個人還在，就一定會向著那個方向，拚死地靠近。

　　儘管到現在依然沒能逃脫風暴的魔爪，可有這兩個人在，他就覺得，再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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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頭好暈……」長鼻子狙擊手嘟噥一句，輕輕揮了揮手，「別吵我，我還要接著睡呢……」

　　原本小船是能坐下四個人的，不過騙人布四仰八叉地躺在船裡，占了三個人的位置。還好他這些日子的减肥多少有了效果，否則就連戈其也上不去船。現在好歹能够載起兩人，剩下那兩個只好浮在海裡。於是戈其就專門看著騙人布，劍士對付那些近身的海浪，廚師先生則負責尋找烏娜號的位置和查看風暴的動向。單憑這艘小船，在沒有永久指針、沒有槳、沒有航海士也沒有食物和水的情况下，想撑過以烏娜號的速度都要行駛十天的海程抵達貝耶西島，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裡可是偉大航道！

　　最好，還是找到烏娜號，哪怕是用武力的──也要讓它帶著咱們走。

　　「騙人布先生，快醒醒！喂香吉士先生，劍士先生，他醒了哦！」戈其連忙搖晃著躺在船中央的人，不讓他再睡。

　　「哦！」金髮男人回過頭來，也推了推長鼻子狙擊手的肚子，「騙人布，起床啦！」

　　綠髮男人也抽空回頭，咧嘴一笑。「喂騙人布快逃吧，今天的六個小時開始了！」

　　「……啊啊啊啊啊！」長鼻子狙擊手第一反應就是從他的吊床上──但此刻他根本就不在吊床上了──跳起來。當他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狀况時……

　　「這是什──麽──啊？！」他指著遠處，下巴瞬間脫落，大有砸穿身下船板之勢。

　　餘下三個人同時回頭看去。天邊處的厚重雲團突然間裂開一道縫隙，天光從縫中投下，在先前的一片漆黑中反差强烈，光芒耀眼。海面徐徐升起一個巨大的水龍卷，長風卷起海流不住彙聚向那裏，他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道海流的走向。隨著無數海流的注入，水龍卷不斷壯大，向著雲團的縫隙以駭人的速度生長，瞬間就通徹天地。

　　這是他們曾經遇見過的，偉大航道上獨有的，氣旋。

　　他們的小船距離那裏十分遙遠，這片海域的風暴也漸有歇止的傾向，但索隆和香吉士還是竭盡所能地將小船推離那個方向。梅利號堪堪遇險的經歷在他們腦海中還歷歷在目。此刻，別說是這小船，就是烏娜號，甚至於他們無敵的桑尼號，遇上這樣强勁的氣旋，只怕也是要繞道而行。

　　他們離那個地方，越遠越好。

　　金髮男人觀望著氣旋，猛然間見到海水中的一個黑點，一瞬間，他渾身一震。

　　「我……」金髮男人緊緊盯著那個小黑點，嗓音略略沙啞，「我想，我看見烏娜號了……」

　　他伸手指向那個巨大的龍卷脚下。

　　「就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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