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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金髮男人低著頭,心底慌成一片卻還强自鎮定地巡視著腳底周圍,試圖重新看見一些什麽。可是不論他如何努力如何揉眼睛,視野中依然是無止無休的黑暗,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像是突然間被塞進一隻嚴絲合縫見不到光明的匣子,而命運之神徹底不打算放他出來。

  他聽見腳步聲由遠疾行而近,惦記著鱗的安危,索隆顯德語音急促。

  「喂白痴廚子,你還楞著幹嗎?」

  「我……」要說的話被生生哽在喉間,金髮男人噤了聲。

  若說自己突然看不見了,香吉士覺得實在是難以啓齒。不僅僅是因爲突如其來的狀況太過不真實……,更是因爲……這樣的話說出來,感覺就是在示弱!而他,是絕對絕對不可以在那個人面前露出任何軟弱的樣子。

  任何。


  自尊和驕傲都在驅使他合上嘴不去跟那人爭辯解釋。黑暗中聽見腳下灌木彎折的聲音,那人向遠處踏了一步。可他沒有看到的是,原本望著那條龍遠遁方向的綠髮男人,卻在這個時候猛地回過頭來看著金髮身影。

  這樣的反應,實在是太過異常。索隆當然知道那傢伙和鱗很親近。而那個男人在對待夥伴和朋友的時候,其實很溫柔。也許表面上會駡駡咧咧諸多推辭,但哪一次出意外的時候他不是毫不遲疑就伸出援手?他那麽喜歡鱗,怎可能對牠這樣的叫聲無動於衷?

  「你先過去我隨後就到。」香吉士伸手扶住前額,擋住自己的眼睛。

  事到如今他自己是不能去幫忙的了,不去添亂就是萬幸。就算,讓索隆一個人先去……也要保障鱗的安全。

  他知道無緣無故是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只能認爲這是亞巴頓發作了。算起來時間雖然不足一月但發生什麽也都是有可能的。金髮男人將手探進衣袋,白色冰冷的漿果就裝在裡面。亞巴頓之毒最可能的解藥,也許管用也許不管用。最好的結果是吃一顆過一會兒就好,而最差的結果是保持在這個樣子,然後直至下一次不知何時也不知什麽症狀的毒發。

  「出什麽事了?」因爲香吉士沒有看向自己所以愈發顯得有問題,綠髮男人終於開口。

  說不上是因爲那樣的動作令他隱約不安,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反正索隆覺得他絕對是有事情。是剛才受了傷?綠髮男人心說,若不是自己看見那條龍正淩空向下襲擊而心念一動地趕來,天知道這白痴此刻還有沒有命在!

  「老子沒事你快趕去鱗那裡!」香吉士皺眉,依舊沒有抬頭。

  即使……即使他抬了頭,也不知道應該看往哪一個方向。


  「到底出什麽事了混帳?!」

  肩上一緊,是被捏住了肩膀。就算看不見,也能感到那暗猩紅色的眸正不錯神地看著自己。香吉士狠狠咬牙,在心裡駡過千遍萬遍。媽的這混帳,這個時候這麽敏銳幹嗎!老老實實當株植物不好嗎?平常都那麽老實聽話爲什麽這一次偏要這麽糾纏不休?爲什麽還不離開這裡去找鱗?非要逼著我說出實話嗎?那樣軟弱的,不爭氣的話?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你他媽別廢話了快走啊,救不了牠老子跟你沒完!」金髮男人幾乎是在低吼。他掙開那人的手,動作太大,結果重重撞在身邊的樹上。腳下一個踉蹌,緊接著就又被扣牢了手腕。

  索隆。你到底……要我怎樣用力地去抵抗你?

  「你給我聽好了牠會處理好的!牠是這個世界的生物!牠一直就是在這裡生活的!牠會遇到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不會每一次都有人去救牠!現在的問題,」綠髮男人深吸一口氣,「不是牠,是你!」

  香吉士明白聽出那人話音裡流竄的怒氣。言下之意……如果你這時候再遇到危險怎麽辦。

  是嗎。是這樣嗎?他不無諷刺地想,已經到這個程度了啊。

  桎梏於腕的力道不曾放鬆,可那人依然執拗又倔强地不肯抬頭。金髮的人似乎一直一直在拒絕看他,抑或說,拒絕看向任何一個地方。直到……綠髮男人緩緩將自己的另一隻手伸到他眼睫之前,輕輕晃了幾下。


  有風徜徉過周圍的灌木。他明明白白地看見那海色的眸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即使自己還沒有放開他的腕,那人也不打算再抬起頭來。

  金髮男人站在他面前微垂著頭,臉上是一副約略還帶著心悸的安然表情。反常地不再掙扎,就這麽任由自己抓著他。手下的肌膚冰凉,索隆覺得左邊的胸口也跟著一點點冰凉下去,直到空蕩一片。

  一陣安寧到窒息的風聲過後,綠髮男人輕輕開口。

  「你……看不見了?」

  索隆右手抓著那人的手腕,左手抬起來停留在離他臉龐很近的地方。

  
  很近。卻始終沒有再靠近。


 
  香吉士從跌入黑暗,到被捏緊肩膀,再到被抓住手腕,接二連三的心跳不定,一波更甚一波。此刻那人又在問自己,吃了果子沒有,也許會管點用。

  腕上的感覺還沒消失。聽見那人提起果子的事情,金髮的人才甩脫那只手從衣袋中摸出一顆漿果來。從波音列島帶來的漿果還有兩顆,原本說若是來得及,要留一顆給喬巴去做解藥的……。

  漿果在指尖留下冰冰凉凉的溫,到底能不能拿來救急誰也不知道。畢竟婆婆只說能减緩毒發,可一旦真的發作……根本就沒說會有醫治的效果。現在只是病急亂投醫,全憑運氣了。他將果子遞進嘴裡,舌尖傳來的感覺和前一次一樣,淡泊而無味。

  「怎麽樣,有反應沒有?」索隆的聲音有些急切。

  金髮男人等了一陣,漆黑的視野始終未出現一絲光亮,他不得不搖頭。是效果還沒顯出來,還是根本就不會有效果?他心說,香吉士,只怕你要做好最壞準備,在死之前都是這個樣子了吧。

  死之前……。金髮的人想到這裡,終於沒能逃開再一次的苦澀蔓延。


  也不知道這種狀態,該怎麽繼續後面的旅程。按照庫里的說法,他們要在獄島闖一番名聲才能儘快找到那個拉斐爾殿下和船。不過……就連最偏僻的莫撒錫島都有這般强大的龍,而且還只是條小龍。再向下走,不知會遇上怎樣的危險。如果自己沒有失明,必定算是主力,再者自己也絕對不允許那藻類獨占鰲頭。可現在情况一變,自己只怕已成爲拖衆人後腿的存在了。

  該怎麽辦。他想起先前索隆那沒有說出口的言下之意,心裡一點點冰冷下去地想明白了自己究竟該怎麽辦。那是唯一理智的辦法了。於是,現在就該告訴他嗎?還是等見到騙人布他們再宣布?或者考慮到他們的接受度,事先做一些鋪墊工作?……再或者……什麽都不要說了……。

  就此離開吧。


  風過樹梢,帶起唦唦的葉子聲響。就在他在思索要怎樣去開口,要不要開口的時候,耳朵捕捉到了另一些很細微的聲音。遙遠,熟悉,逐漸放大。

  「誒綠藻,你聽見了嗎,那邊?」香吉士突然指了指遠處某個方向。

  綠髮男人抬頭望去,有個黑點從空中迅速接近他們的所在,一點點變大。

  「是鱗!牠沒事!」待到看清,索隆的語氣明顯放鬆了不少,先前不僅僅是香吉士的事情,鱗的事情也不免令他擔心,現在看來牠總算還活蹦亂跳的,「看吧,我就說牠會處理好的。」

  「鱗。」香吉士聽著巨獸攏起翅膀落在他們身畔,鎮定地開口。他試探性地向那個方向伸出手,然後不出意外地在手心感覺到獅鷲獸反覆摩挲的利喙。他呢喃,「帶我們回去吧。」

  鱗盯著金髮男人那不再光亮的湛藍眸子,慢慢地,有種悲切的情緒在牠眼中蔓延開來。香吉士的表情是那樣熟悉的感覺,像是古舊相片雕飾著些微過往,帶著最細弱的回憶,卻還未從塵封中解脫。

  一點也不平靜,絕對,不會像他表面上的如此這般。

  鱗伏低身體,順從地讓香吉士爬上自己寬厚的背脊。

  索隆站在一邊拍了拍牠的脖頸,輕聲下令。「我們先回去吧。」

  巨大的翼展張開,獅鷲獸載著金髮男人,身旁跟著另外那個人,向崖頂的岩洞飛去。這一次,是絕對絕對不會再走錯路的了。

 

  獅鷲獸安全將兩個人送回岩洞後,被安排去找庫里回來。騙人布和戈其都還在岩洞裡。當他們知道金髮男人現在失明的時候,都難以掩飾自己震驚的表情。長鼻子狙擊手在第一時間就痛哭流涕,哭訴著香吉士你爲什麽會這樣遭罪啊絕對是老天不長眼啊之類的話。

  索隆並沒有理會他的哭泣,這個男人只是淡然開口。「爲今之計,你們要儘快適應這個地方,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了。」

  戈其比起騙人布來要冷靜得多,他沉默了一陣,突然抬眼問他。「那爲什麽不儘快去找個醫生來給香吉士先生看病呢?」

  「這裡根本沒有醫生。」說話的卻是香吉士本人。他回答得平平靜靜,言辭中根本沒有半分在意的樣子。

  這個年輕人看看一臉鎮定的金髮男人,再看看毫不意外的索隆,漸漸擰緊眉頭。「唔,你們……早就問過庫里了,也早就知道……香吉士先生會在這段時間內得病是嗎?」他向綠髮男人走近一步,「所以在烏娜號上你才會特意問我到貝耶西島的時間,就因爲他的病會發作,對不對?到底是不是在波音列島上發生的事情?」

  「誒等等?」聽見波音列島的名字,騙人布猛地停止了抽泣,「你們在說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綠髮男人看了看香吉士的表情,這一次沒有隱瞞,簡略地講出波音列島上發生的事情。那種叫做亞巴頓的花,减緩毒發的白色漿果;從赫拉克勒斯的母親那裡聽來的各種症狀;還有來到曲神島之後向庫里問及島上醫生的事情。大概是知道總有一天會瞞不下去的,金髮男人這一次沒有再阻止他。

  「香吉士先生,」戈其狠狠咬牙,「你是爲了救我跟維西……才──」他緊緊攥起拳來,字字篤定,「我發誓,就算拼上我的性命,也會盡力幫你們找到那位拉斐爾殿下的!」

  「唔香吉士,我也是啊!」長鼻子狙擊手哽咽著表明自己的立場。

  「用不著那麽拼命的,最重要的是要活著回去吧。」金髮男人從口袋中安閑地摸索出一根香菸叼進嘴裡。

  他是想要說能找到船就足够了的。可他也知道,這樣的話一說出來就會招來不安和惱怒。戈其這小子聰明得很,他不可能聽不出來自己的意思。騙人布已經很不安了就不要再刺激他了。那藻類如果聽到這話……只怕會很惱火吧?先前在烏娜號上說的話就已經把他惹火了,而自己那時,只不過是說要他替自己辦幾件事而已。


  庫里被鱗尋回來之後,按照衆人的要求,繼續帶騙人布和戈其下去練習。他自然看出香吉士的症狀,不過少年也沒再多問。他早已知道得七七八八。鱗被留下守在岩洞外,守了一會兒就伸展雙翼徑自離開了。

  曼吉地水晶一定在投下柔和的光,可香吉士覺得自己再也看不到了。他聽見衣服摩擦的聲音,三把刀碰撞的聲音,綠髮男人大概是靠著洞壁坐下了,那個地方離自己靠近洞口的位置還要遠一些。

  「廚子,有事就叫我。」

  香吉士停留在黑暗中,怔愣片刻。其實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在這個時候知道。

  一瞬間,他已下定决心。他心說,索隆,如果你回答了,我就離開。


  「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索隆。」

  「嗯?」

  「你的幻彩晶,除了綠色,還應該有一種顔色,」他坐在桌邊,微微低著頭,「是什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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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uchan9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