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藏室

【三十四】
　　

　　粗壯的巨藤在古木間牽纏出凝滯枯澀的時間。有古舊巨石散落在高聳林木間，葉縫中漏下的光線隱隱照明。大部分石頭被雕刻成粗細不一的柱狀，繁瑣精美的飾樣與文字遍刻柱身，像某種部落的圖騰神秘而美麗。在石柱頂端能看到巨獸和手執武器的戰士塑像，背後是魔族狂放的骨翼。很多武器淩亂地插在地面與巨石中，歷經不知幾千幾百年，陳舊破損，被成片的苔蘚覆蓋著，卻依然能够感受到曾經燎原的戰火，隱略肅殺。

　　絕不是膚淺浮躁的過去。是歷史。積累沉澱於這座島嶼，安靜陳訴著這片土地所歷經的一切變故，滄海桑田。只有沉重背負的歷史，才足以稱爲……『世界』。

　　儘管沒有羅賓那種級數的考古學家，也能够感受到這裡的東西，是不可多見的古蹟。

　　幾個人飛到地面上，近距離觀察這些古老的石柱。面對森森遺跡，心生凜凜敬意。

　　「這些東西……」戈其捏著下巴打量著身邊的石柱，「好像當初鱗帶著咱們……路過的那座島嶼上的……。很像吧？」

　　這麽一說，確實很有點像。幾個人同時想起那座空中島嶼上，金紅的夕陽照耀著斷壁殘垣的壯烈景象。石柱，祭台，古老紋飾，與這裡最大的差別就是那兒沒有留下一件武器。所以當時，他們大抵只是將那裡作爲一處古老的遺跡看待，並未聯想到戰爭什麽的。

　　「這麽說，你們見過那座島了？」庫里坐在一棵參天古木的粗壯枝幹上，聽見戈其的話，露出凝重的神色。他伸手指一指上方，示意頭頂上的那座島。

　　戈其愕然抬頭。「誒？有什麽問題嗎？」

　　淡青髮色的少年神色肅頓。「鱗那傢伙，居然帶你們從那裡經過啊……。那裡是一天島啊。你們看到的，大概就是海德遺跡了。」他伸手抓一抓頭髮，煩惱地擰起眉心，「記著，千萬不要和別人說，你們去過海德遺跡……。」

　　一天，海德。

　　因神族與魔族曾爆發的戰爭，風雲變色，如今已然成爲禁地。儘管兩族早已化敵爲友，可因爲曾經慘烈無比的天獄之戰，海德島還是成了無人地帶；而戰火波及的臨界島莫撒錫也被棄置一邊。若非莫撒錫藉由麥尼埃湖掌管著紅海與曲神島之間的生命流動，是絕對逃不脫成爲無人島的命運的。

　　確切的說，海德和莫撒錫，可謂是曲神島上最爲荒凉的兩座島嶼。

　　「爲什麽？」騙人布一臉的不解，「是什麽禁地嗎？」

　　不待庫里回答，綠髮男人伸手輕輕扶住身畔一支生銹的劍柄，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少年。「這裡，曾經發生過戰爭嗎？」

　　「啊。很慘烈。」少年嚴肅了神色，緩緩回答，「直到現在，一天海德依然是禁地。不要說你們去過……。喂我可記得我是帶你們來找椰果的。你們，到底還要不要果子了？」

　　「只是這裡太驚人了嘛！」香吉士叼著香菸，將手從旁邊的石柱上拿下來，「那，椰樹到底在什麽地方？」

　　環顧四周都是戰火殘跡，也沒有任何一株樹木是椰樹的模樣，卻到哪裡去找莫撒錫椰果？

　　「跟我來吧，這邊。」少年揮一揮手，消失在他棲身的那株巨木之後。

　　誰也沒有料到，庫里小憩的巨木竟然是空心的。那粗壯的樹幹，就是幾個人伸直了雙臂也難以圍攏；背面有一個很大的樹洞，裡面黑漆漆不知通向何方。綠色的藤蔓在枝幹上纏繞生長，遮住了大半洞口。庫里撥開洞口的綠藤，示意他們要從這裡下去。

　　在衆人圍攏過來嘖嘖稱奇的時候，少年掏出曼吉地水晶當作照明的工具，率先鑽了進去。

　　「收攏你們的翅膀，注意不要碰傷了。快跟上我。」他的聲音從樹洞中傳來，迅速遠去。

　　金髮男人推了一把索隆要他先下去。路痴就是路痴，即便在這種沒有岔路口的地方也不能留他獨自走在最後。騙人布和戈其跟在綠髮男人身後，依次滑進樹洞，最後香吉士收起淡金色的羽翼，鑽進樹洞。

　　出乎意料的寬綽。本以爲裡面只是一段很狹窄的甬道，結果一進去就覺得，那對巨大的翅膀就是不收起來也似乎不會受到什麽影響。像是一段滑梯，他們在不斷向下滑去。從時間上判斷，大概已經到了比地面還要低很多的地方……。直到前面戈其哦地輕呼一聲，香吉士才發覺自己撞到他了。終於停了下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猛地一亮，是庫里捏著曼吉地水晶轉過身來，眼前一下子亮了不少。似乎是落到一個很靠下的地方。

　　「嘿，這裡應該算是地下了。」少年的聲音在這個地方有遙遠空洞的回音。

　　「難道說，莫撒錫椰果就在這種地方？」戈其睜大雙眼，可惜周身基本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太遠的景象。唯一的照明就是那塊曼吉地水晶和金髮男人嘴裡香菸的火光。

　　「呃我說，人都還在吧？」香吉士的聲音響起來。是在這種環境裡需要隨時保持警惕而已，金髮男人在心裡起誓他絕不是在擔心那只迷路的藻類。

　　「喔香吉士！」騙人布的聲音。

　　「我也在。」戈其也在。

　　「嗯。」好在綠藻還沒丟。

　　即便在這樣的黑暗中廚子也沒有拿出幻彩晶，大概是有他的打算，於是索隆也沒拿出來照明。

　　庫里舉著曼吉地水晶，向頭頂心的地方晃一下。白光略微照得遠了些。可以看到他們正站在一片土地上，那些光線難以企及的遠處可能還有更多的空間。身邊其實有不少的植物，雖然身處黑暗的地下，椰樹那寬大肥厚的葉片依然恣意生長。有很多椰果墜在葉片下方，長長的莖連在葉根上，大小不一。

　　「這裡就是曼吉地椰樹生長的地方。在你們看不見的遠處，也都是椰樹。」庫里停留在與樹梢平齊的高度查看離他們最近的這排椰樹，目光在葉片下來回巡掃，「記得我說過的吧？有金色花紋的才是成熟的果子……。比如……這一個。」

　　藍青骨翼的少年抽出鐮刀，從椰樹上小心翼翼地割下一個果實，飛下地面來。藉著水晶的白色光芒，幾個人看到紫色的果實上，綴著漂亮泛金的紋樣。

　　「這地方可是我發現的，非常難得……。只有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才會採這裡的椰果去羅西頓做交易，絕對能賺到一大筆。」

　　「這種東西很值錢嗎？」騙人布捧著果子，掂量了下。

　　「如果我告訴你莫撒錫島其實就是因爲這種果子才得名的呢？」

　　「誒誒？！」

　　總覺得，庫里似乎一直很窮苦的樣子。可是把這種東西賣了的話不是能賺一大筆嗎？他卻一直都沒有這樣做吧……。是爲什麽呢？有什麽苦處？還是說單純很享受『偷』的過程？

　　這個少年……還真是神神秘秘的啊！

　　「我們需要怎樣上去？原路返回飛回去嗎？」等到每個人都拿到一兩枚椰果後，香吉士抬起頭來，上面滿眼的漆黑沉沉，完全辨不清來路。

　　「哦、這個倒不用，可以從其他通道回去。」少年的聲音從水晶的光亮處傳來，「不過最好快點兒，要是等那條小龍醒了就麻煩了……。」

　　「什麽？！龍？」戈其驚呼。

　　「你們難道不覺得很多神話裡，都是龍這種生物在守衛著寶物的嗎……？」庫里滿不在乎地說下去，「曲神島當然也是這樣，這兒龍多得很啊你們一定有機會見到的，這次還是先算了吧。惹惱了那條龍，麻煩的不是咱們，是椰樹啊！那小傢伙可是會神經兮兮地到處噴火的！燒毀的莫撒錫椰樹，要好幾十年才能重新長好……。喂、要是這片林子毀了，休想我再幫你們！」

　　綠髮男人站在一片黑暗中聽著少年這般描述，猛然想起波音列島上的莫阿藤。就算拼盡了全力，能拿到的白色漿果，也只有手中的三枚。剩下的，全都被那藤蔓毀掉了。如果，再不快一點見到那個拉斐爾的話……。可即使見到了那個所謂的殿下，也未必就能解得了亞巴頓之毒吧……。
縱然心焦，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亞巴頓之毒的事情，雖然很少被提及，可總壓在心口，沉重不已。

　　側目間，金髮的人就在自己不遠的地方，金色的火光一點明滅是最好的標誌。

　　當庫里在那邊招呼著「喂都跟我過來吧」的時候，索隆剛一抬腳，手就被捉緊了。

　　「白痴你往哪兒去？」聲音不高，綠髮男人卻不得不宣告就在剛才，自己的心臟不爭氣地急劇跳了幾下。

　　就像隱隱覺得，那人一定一定會說出這句話一樣。自己也一直在等待，等待他開口的這個時刻。

　　廚子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邊的？這個問題不待他細想，就被那人向前扯去。他跟在香吉士身後，能够感受到那人的手緊緊抓住自己。跟著稍遠處水晶的淡白光芒，遙遙前行。手上的溫度在逐寸侵蝕著他的意志，心跳不已卻又奇異的安定。

　　金髮男人其實也在苦惱不已。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讓他愈加疼痛，卻偏偏捨不得鬆開。

　　明明……已經不該再貪戀這個溫度了吧……

　　香吉士拽著那人的手不停地向前走。他免不了的想。爲什麽明明不指望那個人會伸手過來，可還是要忍不住地伸手過去呢。爲什麽明明喊一句白痴劍士快跟過來就好，可還是要親自拽著他才肯安心？不是說已經鬧够了嗎？不是說……已經停手了嗎。

　　矛盾的心情數度迸發，想逃避偏又無可遁形。

　　五個人安安靜靜在這個看不見太多光亮的地方向前走，偶爾低聲交談幾句證明彼此都沒有掉隊。按照庫里的說法，小龍還在睡覺，偷偷拿幾個果子是不會出什麽事情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眼前一亮，明媚的星光灑落視野。眼前，竟然是那個大湖。他們從崖邊一處山洞出來，下面緊挨著就是湖水。墨色盡染蒼穹，正好是狩獵格拉森魚的時機了。

　　金髮男人鬆開了手，不去理會身後的人，徑自向前兩步打量著星光瑩亮的湖面。

　　「好，你們跟我過來吧。別離我太近，當心傷到你們。」少年將自己手裡的椰果拋給戈其，從腰間抽出鐮刀，率先飛抵湖面，其餘的人跟在他後面也掠下。

　　他示意讓其他人停在遠處，一邊舉著曼吉地水晶像上次般兜著圈子，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解釋。「格拉森魚呢，最喜歡移動的光芒。等到它認爲光芒要安定下來的時候，就會發動襲擊。其實也說不上是什麽原因，只是牠們總會這樣做。」

　　騙人布拍一下腦袋恍然大悟。「哦，這就好比飛蛾撲火一樣吧？」

　　「是啊……你們看好了。」少年一直眯著眼睛繞圈，注意力始終在水下，沒有停止觀察。

　　水面平靜，但在最深的地方，開始有什麽暗暗涌動。湖面上的星光因爲水下的反光泛起星點波瀾。格拉森魚海碗大小的銀亮鱗片，在接近水面時微微泛起寒光。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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