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有水滴聲清亮悅耳,在晶洞中回蕩愈加清晰。
好在這一路上,再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終於拐過最後一個彎,眼前不再是之前的景色。光線幾乎是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兩個人走到一處空曠廣袤的空間,應該是到了這晶洞的腹地。抬頭上去,能在頭頂心的方向看到遼遠瑰麗的星光。上面的洞口非常高,又是洞口小,洞腹大的構造,大概沒有魯夫的橡膠手或者騙人布的啊啊啊,從下面是上不去的。
那些會發光的晶壁也不再緊貼身畔,而是遠遠向外圍擴展開,照明的亮度明顯弱了下去。在這個山洞腹地的中心有一個很大的湖,從洞頂垂下的鐘乳石有節奏地滴下水來,湖心不住地被濺出微亮蕩漾的水紋,在一片靜謐的晶洞中清澈迴響。再向下一點看去,水下,不計其數的幻彩晶簇,一起散發出迷人柔和的光,映亮曳蕩不住的水面。
香吉士鬆開抓著索隆的手,徑自向湖邊走去。他雙手插起褲袋,邊走邊仰望上方的夜空,在清瀝水聲中,皮鞋叩出鏗然的節拍。
「原來如此。白天的話,陽光從上面照下來,就看不見晶石的光了。」所以村長才說一定要晚上來。
柔軟的髮絲在他仰頭的時候微微偏過一個角度,幻彩晶的光芒就在那些金色的髮絲上勾勒出一道道弧光若隱若現。索隆在他身後站定,看著他走近湖水。
不得不說金髮男人漫不經心悠閑踱步的時候簡直就是與生俱來的好看。只是這傢伙自己覺察不到嗎?凡是需要獻殷勤擺勢的時候,他却百分之一千地扭到風度盡失,之前再怎麽耍帥全部直接打折到負數。
所以索隆很確信這傢伙是個白痴。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那白痴圈圈眉難道不覺得自己平常的樣子就很好很帥氣?不過……
花痴的傢伙就去花痴到死好了。
他也抬脚向湖邊走去,跟在金髮男人的身後。從這個方向看去,周圍的光芒都集中在那人金色的髮絲上,比那些什麽所謂的晶石明亮又何止百千倍。
我們的劍士先生並沒有意識到,如果那些光線有所謂的錯覺,也只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更何况,其實光線什麽的,根本就沒有什麽錯覺。
金髮男人已經走到湖水邊,探頭向水中看去。柔和的光從水底折射過來,在湖面鋪開一層瑰麗幻彩的微光。就只湖心一帶是這種神奇的晶石,靠近外圍的就只是普通的岩石。顯然,只能潜水下去。
好在湖底的幻彩晶是簇狀的,香吉士勾起唇角,心說這下子好辦多了。隨便弄碎一簇就可以帶走。要是像一路上那種大片大片滑不留手的晶壁,想在不毀了這洞的前提下帶走幻彩晶還真是不知道應該怎樣下手。
「嘿,綠藻,多了不能拿。」
「切,老子對那種東西才不感興趣。」
「一人一塊所以一共是兩塊,」香吉士叼著菸邪邪笑開,「行了藻類,快下水浮游吧。」
「混蛋你想死嘛!自己去!」
「哦哦~原來世界第一的大劍豪做不到這件事啊~那好吧,老子就不勉爲其難了……」優雅地甩甩手腕,轉身裝作準備下水的樣子。
想要激怒索隆還不容易?別人做不到他香吉士還做不到嘛,這種事情放在他身上簡直就該叫做天賦異稟了。
只聽得一句暴躁的混蛋你給老子看仔細了,金髮男人就知道自己的話已然奏效。身邊撲通一聲,索隆用最快的速度放下兩把刀,叼著秋水就躍入了冰凉的湖水。在四濺的水花中,金髮男人漫不經心地呼出一圈圈白菸。他看那人不情不願却又老實聽話地做自己給他安排的事情,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浮上唇角。
一種小小的,大概叫做優越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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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吉士一直站在岸上,看著那個人潜下水,直到再上來。
他的腦袋一直沒有停止思索。
他想,自己也鬧够了吧。就算那個自欺欺人的『娜美小姐』問了個自欺欺人的問題,自己也給了她個自欺欺人的答案,這件事也就只能到此爲止了,絕不可能再前進一步。不可否認心裏是偷偷愉快了一下,但有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就橫在中間。自己在這側,索隆在那端。踏在邊緣的時候越放肆愉快,跌下去的時候就越疼痛不堪吧。
因爲在自己伸手過去的時候,真的真的不指望那個人會伸手過來。
如果感情可以靜止,那麽停在這個地方是最好不過的。一點也不要再少,也一點也不要再多了。再少,就感覺不到,而再多,就會被感覺到了。
他不免自嘲,所以說,你還想怎樣啊香吉士?够了吧鬧够了吧。
……停手吧。
綠髮男人潜下去的時間並不長。整個過程也沒有任何難度,不過是揮刀劈了一下。湖底的晶體本有一定程度的裂痕,很自然就被鋒銳的秋水分開。站在岸上的人就一直那樣出神,似乎在看又似乎沒有,直到索隆隨手抓了晶石浮上水面,才微低了頭捏熄嘴裡快要燃盡的香菸。
濕漉漉地爬上岸來,渾身水漬的綠髮男人好不容易才捕捉到那人的目光,一揚手,兩道彩色的弧線就向著他破空而去,被那人伸手一抄已安然在握。
兩塊大小差不多的幻彩晶靜靜躺在掌心,幾乎一樣的淺葱綠色。在他掌心微動,晶石相互碰撞的時候一齊變作明媚清黃。金髮男人一楞,合上了手掌。握了片刻,他重新打開掌心,顔色似乎沒有再變,他也就不再看;將兩塊晶石都收進自己衣袋,徑直走去索隆身邊。
綠髮男人正脫了上衣擰水,見廚子走來,直接丟給他一個你滿意了吧的不耐神情。
香吉士沒有理會他無言的挑釁,只是站在一邊等他。淡白色的菸霧在空氣中深深淺淺繚繞,直到香菸燒盡。索隆大致擰乾濕透浸水的上衣,也不打算再穿,就那麽隨意搭在肩上。將三把刀重新別回腰間,綠髮男人抓了抓頭髮,說句喂走吧。
香吉士硬生生扼住想去再牽住那個人的想法,越過他身邊走在前面。只說了句這次再跟不上老子可不會回頭找你了,就再不停留地向前走去。
索隆看那人一路走去一點不遲疑,只好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後。搭在肩上的衣服在地面留下一行晶亮的水漬,再過不久就會揮發、消失,似乎誰也不曾來過。
像是想起了什麽,金髮男人猛地頓了一下脚步,輕描淡寫地開口。「我說,你跟著我進那個晶洞幹嘛。」
好像明明是打算在原地睡到死的吧。
他難免不去想,如果那個時候索隆沒有出現,那自己能够怎樣去回答娜美小姐呢。
就只對那一個問題心虛、搪塞、無法說出答案。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自己最誑騙不過的是誰……
……如果他沒有來,大概最後……
……真的是會說的。
香吉士並沒有回頭,可是聽見身後那個人的答案,却意料之外的有點反應不及。
索隆語氣很沒所謂的說,你去的太久了,白痴。
於是金髮的人開始認真思索。真的有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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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沒有奇怪聲音的干擾,兩個人一前一後遁著蠟燭標記向外走,再沒有誰走去什麽岔路。周圍洞壁的光芒漸漸弱下,從幻彩晶的質地漸漸變爲普通的岩洞,金髮男人停住脚步重新點起之前的蠟燭。
微弱的火苗燃起。身畔最後一絲細微的晶石光芒終於徹頭徹尾掩沒在暖橙的燭火中。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統統沒有存在過。如此不真實。
走在前面的香吉士停下脚步,從衣袋中摸出那兩塊晶石。掌心打開,是金色的光芒。
無比寬慰地存在著。
如果沒有這兩枚晶石的存在,之前發生的事情,誰也沒辦法證明曾存在過,是這樣的吧。儘管現在其實也沒辦法證明有過什麽,可總好過,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消失。
索隆的目光越過香吉士的肩,落在他手中的幻彩晶上。那種是明快又高貴的顔色,像極了那個人的髮絲。前面那人正低了頭,髮絲微垂,燦爛柔軟,他背對了自己看著手中的物件,看不清神色。綠髮男人突然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也沒能看清他的神色。
「喂廚子。石頭。」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想看他的表情。
香吉士很自然地扭過頭來。在綠髮男人眼中,那個人站在一半黑暗一半光芒的交界。晶石淺亮的光芒從他手中彌散,將那張白晰的臉孔照得亮了一點。不是微笑也不是大吵大鬧的神情,在這黑暗重新蔓延的晶洞中氣質安靜脫塵。顯然那人並沒有瞭解到索隆想看什麽,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接著他的話頭說了下去。
「什麽石頭,叫幻彩晶啊。這個你拿著。不許弄丟了。」出去後還要向安普勒村長交代下。再確切的說其實最後是要給娜美小姐和小羅賓的。
他隨手拋給索隆一枚幻彩晶。綠髮男人接過晶石的瞬間,那金黃色澤的幻彩晶幾乎是立即就變作柔和熒綠。
看他拿著那枚晶石看得有點斷線的樣子,香吉士輕輕笑開。他手中的晶石似乎又明亮了些,燭火掩不住的清澈光芒。
更加掩不住的是,金髮的人帶一點笑容的樣子,浸潤柔光,溫和又明媚。這樣的神情…
他沒有再想下去。直到……
「喂,楞在那裏幹嘛,走了,綠藻。」
索隆攥住手中的晶石,跟上金髮男人的步伐繼續向前走去。他開始明白,在一脉漆黑的背景裏,那湛藍如海的眸子有多少引人的神采。這裏的黑暗有多沉,屬於他的漩渦就有多大,引著人不住跌落,跌落。
而自己,實在是將剛才那人的笑容看得太清晰。
太過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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