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等到騙人布唱到第8011首演歌而終於體力不支倒下的時候,其他人也都橫七竪八地躺著睡去了。暴食森林是島上絕對安全的地方,那些食人植物動物什麽的,統統不會過來,這座島上也根本不會有其他的敵人,所以大可安心地睡死。
銀色月光清朗又安寧地灑下。在這樣足以照明的光線中,一直坐著打盹的索隆猛地睜開眸子。他環視四周,所有人都沉沉睡去。附近瀑布的聲音,鼾聲和輕輕的呼吸聲迴響在耳邊。綠髮男人站起身來。三把刀鞘碰撞了一下,發出輕微的響動。脚下的火腿地面很軟,踩上去不會發出一點聲音。他伸手輕輕撫上身側的三把刀,然後看了看側臥著睡在不遠處那個金髮的人,毫不遲疑地邁步而去。
他的身影剛一消失,金髮男人就跟著睜開了眼睛。
那只藻類…果然是白天的時候聽那個赫拉克勒斯說了什麽吧?
香吉士告訴自己那藻類一定會迷路,所以,爲了能及時把他領回來……嗯就是這樣,反正其他人都很安全,也不用擔心他們的事情。要是自己稍微晚一點動作,那只藻類就不知道要迷路迷到哪座島去了……想到這兒,他再不猶豫,爬起身來遠遠跟了過去。
原本是想跟著看一看的……不過……
當金髮男人滿臉黑線地遠觀那個路痴好死不死地繞著一棵樹走了三四圈,到了第五圈竟然還意猶未盡地要接著繞的時候,終於覺得忍無可忍了。只怕去睡個回籠覺,回來還能看見他在那里兜圈子!
「你他媽的到底還要原地走多少圈!」
綠髮男人微微一訝,有點不敢相信地回過頭來。「廚子?」
香吉士快步向他走去,咬著菸一副無比火大的神情。
「混蛋你到底想去哪兒?不聲不響的就閃人倒是走得很瀟灑啊,有點自覺沒有啊綠藻腦袋?待在一個地方不動就做不到嗎?你還打算讓老子第二天在這島上找你多久?你以爲還能有誰來找你這路痴!」
綠髮男人皺了皺眉,那人還在對自己氣惱地數落。金髮柔軟,眸子湛藍,那眸里的一點火光實在是生動。
「沒想到綠藻植物的路痴神經又有長進了圍著這棵樹繞了六圈了啊你有數字概念嗎知道六是多少嗎!歸根結底你說要去哪老子帶你去總成了吧!……喂你他媽的倒是說點什麽啊?」
對於這般的惱嚷,索隆只是那樣看著他,什麽也沒說,就微微皺一點眉,抱著臂看他。
就在香吉士以爲他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索隆才張了張嘴,「瀑布的上游,有一棵樹……我要那棵樹上的果子。」
「誒……?」輕描淡寫呼出一口菸,湛藍眸子露出一絲詫異的光芒,「沒想到你對果子什麽的會感興趣?」
綠髮男人又沉默下去。這一回,不是不知道要說什麽,只是有些話似乎難以啓齒。
老子也沒想到啊。
白痴一樣,還能是爲了誰。
金髮男人覺得索隆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些什麽,又坦然又閃爍,難以讀懂。頭頂心薄薄的雲層穿越,月光傾瀉將盡未盡,有什麽被不明不暗地藏起,不露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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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金髮男人領著那個路痴藻類來到瀑布上游的時候,他們都看著眼前的巨木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儘管從瀑布下方看去只是一株比較粗壯的樹木,可只有走到脚下的時候才會明白那種龐大。因爲他們是走了那樣久,儘管一直能够看見那樹木的身影,可一直走一直走,都覺得難以接近。
那是,二三十個人都難以圍攏的巨闊,靜靜矗立在堅實的土地上。樹脚有一個寬綽的洞穴,是那條特威斯河的源頭,汩汩川流。而不計其數的綠色藤蔓糾結纏繞,幾乎席捲了那棵巨木的每一寸表皮。藤蔓上長滿了同樣綠色的花,細小帶齒,不仔細看還會以爲那還是藤條。而那些齒花愈是長到高及樹冠的地方,就開得愈是密集。
金髮男人抬頭看去。滿眼就只能見到綠色,偶爾從藤蔓間隙漏下的,有褐色的枝椏。只是看不見有什麽白色的果。
「哪裡看得見啊?」
綠髮男人不輕不重地回答。「上去估計就能見到了。」
他走近前,抬頭望了一下,從脚下有無數藤蔓拔地而起,自地面一直糾纏延伸到上方。索隆隨手揪住一根。
事情就發生在那一瞬。
就在他伸手觸到藤蔓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藤蔓,不僅僅是他手里的那根,仿佛有共通的知覺一般,全都顫抖起來,就在兩個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些綠色的花朵就發瘋一般,張開尖利的齒開始不要命地啃噬那棵樹。
當然了,不管那棵樹上有什麽果實,也都會在第一時間被吞個精光的吧。
索隆立時記起赫拉克勒斯說過的那句,[你去了就知道它們可怕在哪里了…]。
不是食人植物,却比食人植物要更可怕。
要的不是你的命,是比你的命更重要的東西。
索隆抽出和道咬進嘴里。此刻連駡上一句可惡的時間都沒有了,他已顧不上其他,只想要果實。
「廚子!」
若說金髮男人與他的配合,除了默契再沒有別的字可以來形容。就只是這樣一個稱呼,就已經明白要做的事情。不消再作解釋,香吉士優雅抬腿,索隆縱身上躍。金髮男人嘴角輕挑,只聽一句蓄勢而發霸道强勁的「空軍Power-Shoot!」,綠髮男人就如離弦的箭,被高高送上半空。
不計其數的齒花毫不憐惜地啃噬著樹冠,每耽擱一秒都只會失去更多。
索隆在空中扭轉了手臂,低喝。「龍捲風!」
勁風如螺旋的刃,將近處的藤蔓,齒花連帶那棵樹的枝椏統統絞起,四下飛散。這一次索隆終於看清,那些散落在空中的,乳白色的,櫻桃大小的漿果。它們是那樣精緻,那些齒花一次就可以吞掉兩、三顆下去。綠髮男人伸出手,在空中隨手撈住幾顆果實,然後躲開那些淩空的齒花。身體借著刀風的後座力飛出。下落。
樹上再怎樣激烈的啃噬也無所謂,反正想要的已經拿到手了。
綠髮男人能够感受到,落入自己手心的白色漿果,寒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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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索隆扯一把香吉士的衣袖,就向遠處跑去。
那些藤蔓似乎可以追踪果實,綠髮男人尚在空中的時候,就有數根藤條向他撲來。他揮開一根就會又補上兩根。而落到地面上之後,情况也沒能好多少。原本在樹幹上攀援向上的還不够長的那些藤蔓統統折了回來,試圖來搶綠髮男人手中的漿果。藤蔓上長著利齒的花朵在够到他的手的時候也會順便咬上一口。不過是回身去砍的工夫,索隆手背上已經有淋漓斑駁的血跡。
所以其實還是跑到它們够不到的地方比較划算。
一直跑回之前的叢林,跑到再不見那些藤蔓鬼影的地方,兩個人才緩下脚步。金髮男人回頭盯著那個方向看了看,確信那些植物再不够伸長了枝條追來,目光才回到綠髮男人手中。從那人指縫間,漏出一點白芒,是果實浸透了月光的顔色。
「你到底要這個幹嗎?」香吉士指了指被那人牢牢抓在手里的漿果。
索隆攤開手,搶來的漿果靜靜躺在他掌心。只有三枚。在銀色月光流轉之際,如同磨砂水晶一樣精緻玲瓏。他向香吉士遞過來。「吃吧。」
金髮男人一楞,旋即揚起眉梢。
「吃個鬼啊!這是什麽啊,憑什麽叫老子吃了它?」
「啊,」綠髮男人捏起下巴,用一副剛剛醒悟的表情認真回答,「據說是島上最好吃的果子。」
儼然當初那句『喔這球跟你好速配!』──去你的這幅表情。
「省省吧綠藻,」香吉士很沒所謂地擺一擺手,「你這植物腦袋還想騙得過老子?如果有什麽所謂的『最美味』,騙人布不會嚷著說嗎?再有啊……」
猛然間頓住。
再有啊,我可一直看見你在跟那個人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什麽吧?
然而那句「一直」,却真的真的說不出口。
要怎樣才能顯示出自己並沒在乎呢。
要怎樣才能不說自己其實一直都在看著他呢。
要怎樣,才能掩藏起那些不該有的內容,保持在原地一步也不近前呢。
就這麽頓了一頓,金髮男人才重新開口,他的聲音飄飄蕩蕩湮沒於叢林間的風聲。那海藍的眸毫不退讓地直視索隆的眼睛。
沒什麽可逃避的。因爲這不過是一句再正經沒有的話。
「到底那個人跟你說了什麽,嗯?那個叫赫拉克勒斯的?」
這次輪到綠髮男人沉默。他的視線投向自己掌心里的小小果實,顯然那個人一時半會兒並沒有接受的意思。於是,他輕輕拉過香吉士的手。那人的手有一點冰凉,却沒有掙脫。
白色果實,像冰一樣寒冷,跌進金髮男人的掌心。
他其實並不想告訴他的,中了毒沒了救之類的事情。因爲那個人一定不會在乎,自己的性命什麽的。更何况,爲了戈其和維西那兩個傢伙,圈圈眉也一定會裝作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那傢伙就是這樣的人,從很久很久前他就清楚這一點。
但實際上這是那個人自己的事情,並且是關乎性命的大事,他既然都知道了,又怎可以不說。
……就算退一萬步來講,他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索隆覺得自己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當初在恐怖三桅船上,站在暴君大熊面前的時候,那傢伙擋在自己身前的影子實在是礙眼死了。礙眼到……讓他不得不動手打暈那個白痴。明明自己也沒剩了幾分力氣,還要那麽那麽費勁地用力地去打他,真是麻煩得要命。然後他無可避及地想起再之後的事情,在自己强撑著不倒地的時候,是這個金髮的人跑過來,朦朧中聽見他焦灼的聲音,却突然安下整顆心的感覺。
月光下,索隆輕輕闔起金髮男人的手,讓那修長的手指握住那幾枚果實。他並沒有很快就抽走自己的手,也沒有抬頭看那海藍的眸,不過既便如此,他也知道那眸子里正映著自己的影子。
綠髮男人語調輕輕,平靜地開口。「想知道答案的話,就跟我去最小的那座島。到時候吃不吃隨你吧。」
「笨蛋劍士,先把你的手包一下。」金髮男人輕輕抽手走開,微垂了頭看不清神色,身後有淡色菸霧浮起,旋即散去。
有那幾顆冰冷的漿果在掌心,更襯得那人的手異常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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